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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松柏後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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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松柏後雕

短短一個月,汴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斷妄司暫時接管了汴陵的各項事務,朝廷撥下銀兩,由韓抉坐鎮館驛,負責汴陵的各項重建,知府曲廉戴罪留職,全力輔助。

京中傳來旨意,吳王夫婦驕奢淫逸,瞞上弄權,當貶為庶民,闔族流放。然今上念其身後無依,將流放之刑改為押往京城圈禁,聖諭終生不得赦。

澄心觀霍善道尊妖言惑眾,為虎作倀,戕害黎民,暫交斷妄司關押,秋後問斬。

兩年前采辦使蘇玠身死,現已查明為吳王、霍善道尊所害,當還其清名,昭告天下。

吳王府在汴陵根基頗深,城中的高門大戶聞聽此事,各懷忐忑,然而等了多日,並未見牽連他人,這才紛紛安下心來。

汴陵大亂的那一日,老太爺梁遠昌突發失心瘋,親手打死了嫡孫梁昭,其後梁遠昌一病不起,沒過幾日便撒手人寰,梁家由長子梁興接手掌家。梁家過往生意與吳王府牽絆最深,受到的打擊也最大,梁興短視武斷,沒幾日便將家業折騰得七零八落,不知如何收場。無奈之下,梁興只得將家中最賺錢的營造行生意折價變賣,以抵消眼前的債務。

另一頭的尋家,生意上受到的打擊不若梁家那樣大,倒還是能平安過渡。然而尋家內鬥日盛,大房的尋仁瑞身染重病,不能視事,無奈之下,終於答應了由大小姐尋靜宜做主,與各房分家。尋靜宜只要了幾間尋記香藥局,其餘如錢莊當鋪等,竟都拱手讓了人。尋家一拆為幾,自然再沒了往日的風光。

汴陵商界,一家獨大的,只剩了長孫家。

春花領著小章、李俏兒來到商會會館時,除了梁家,整個汴陵有些名望的商人都到齊了。

眾人見她進了門,紛紛起立相迎,將她讓到上首。面面相覷了一陣,眾人又各自嘆氣,並不開口。

春花挑起眉:“諸位專程請我過來,想必是有緊要話說,何不直言?”

眾人沈默了一陣,終是做香藥的秦炳坤開了口:

“春花老板,坊間傳言,汴陵財脈被妖怪吞了,可有此事?”

春花笑了笑,施施然落座:“秦老板何出此言?”

從前她雖擔了商會會長的虛名,但會中老頭兒們只把她當個幹活兒的年輕人。如今卻大不一樣,尋梁兩家一出事,眾人一下沒有了主心骨,竟是擎等著她來拿主意。小章和李俏兒往她身後左右一站,一個拎算盤,一個抱著把刀,很有些行首大拿的排場。

秦炳坤與她有嫌隙,但如今沒有旁的大樹可靠,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。

“那日有怪龍升空吞了許多金銀財寶,百姓們都看見了!尋家、梁家、吳王府先後出事,人們都在傳言,汴陵的財脈已經斷了,今後汴陵的生意,再沒從前好做了!”

餘人聽了這話,紛紛響應:

“可不是麽!我們鴛鴦湖邊的飯莊,近日少了一半客流!”

“我家的布莊上外地客商的訂單減了三成!”

“還有我家,庫房的藥材沒來由受了潮,有一半都不能用了!”

商人們各自抱怨,恐慌的情緒相互疊加,逐漸擴散,聲量也漸漸高起來。

春花輕輕嘆了口氣:

“你們當真覺得,從前的生意很好做麽?”

“劉伯父的飯莊,三年前也曾有過門可羅雀的時候,幾乎要將鋪子盤出去,您領著大師傅閉門鉆研了幾個月,終於做出幾道獨此一家的招牌菜,劉記飯莊的名聲一下子就響徹了大江南北。”

“趙叔叔家的布莊,年年把學徒們撒出去皇朝各處搜集新的紋樣設計,應季出爆款的時候,布莊上下七天七夜都沒人能睡覺。”

“至於魯伯父,您家的司庫只得兩個,人手不足。我提醒了您多少次要加人,您卻吝惜那點人工遲遲不加。如今藥材照管不周受了潮,和汴陵財脈又有什麽關系!”

“各位叔伯,從前咱們說汴陵有財脈,是說給來往的客商聽的。但咱們自己打理生意,夙興夜寐,殫精竭慮,可有過一絲懈怠?行商坐賈,唯一不變的,就是變。若不能應時而變,難道真靠財脈來永葆富貴麽?”

秦炳坤從鼻子裏哼出一聲:

“如今汴陵你一家獨大,你家生意最好做,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!”

春花默了默,半晌,幽幽道:

“各位叔伯,既然尊春花一聲會長,可否聽我講個故事?”

眾人莫名其妙,互看一眼,都點了點頭,請她繼續。

春花舒了口氣,娓娓而談:

“前幾日,來了個嶺南客商,同我講了件他家鄉人人皆知的故事。”

“說是有位當地巨富,新置了處宅院,請了位陰陽先生來看風水。巨富命人趕著馬車,領著先生往新宅而去,行到一條岔路邊,忽間一孩童疾奔而至,車夫連忙勒馬停下。孩童跑過後,巨富卻讓車夫停在遠處,繼續等待。陰陽先生不解相詢,巨富道,孩童不會無故在道上奔跑,若有一孩童奔逃,定是後面有別的孩童在追他。果然沒過多久,又有一群孩童打鬧嬉笑而至。”

“車夫繼續驅車上路,來到巨富新置的宅院,院前有一大荔枝樹,樹上有群鳥飛起喧鬧。車夫停車高叱了一聲,巨富立時大驚,奔到樹下張開雙臂。陰陽先生又不解,巨富道,村中時有孩童到荔枝樹上偷荔枝,他經過時只做不知。若是高聲叫喊,恐怕孩童們受了驚,從樹上跌落下來,豈不危險?”

“陰陽先生聽巨富說了這兩番話,猛然擊掌,說這宅院的風水,他不必看了。”

春花環視一周:“眾位叔伯可知那陰陽先生為何如此說?”

眾人懵然搖頭。

春花笑了笑:

“陰陽先生說,公在何處,何處便是好風水。”

眾人俱是一怔。

春花站起身來,盈盈向商會眾人行了個鄭重的禮:

“諸位叔伯都是各行各業的拓荒之人,但過往的成功妙訣,都脫不開三件事——遠見、仁心、和躬身入局的決心。”

“春花從不信什麽財脈的鬼話。春花相信,諸位在何處,何處便是好風水。”

春花從會館出來,邁進了自家馬車。馬車剛剛起步,又停了下來。

車簾一掀,擠進來個滿頭大汗的人,卻是陳葛。

“春花老板這嘴皮子越發厲害了,把商會那幫老頭兒忽悠得一楞一楞的,恨不得被你賣了還替你數錢。”

春花迎著他的嘲諷,卻不生氣:“怎麽能說是忽悠呢?這是信心,市場亟需的信心。”她笑嘻嘻道,“阿葛,咱們如今是一家人了,正該一起發財,你可不能再拆臺啊。”

陳葛臉上驀地一紅:“誰跟你是一家人?”

“你外甥是我侄兒,你說咱們是不是一家人?”

“……”陳葛恨恨瞪了她一眼,不說話了。

自從得知長孫衡就是蘇玠與菡萏的兒子,陳葛恨不得立刻把他接到身邊。然而那娃娃已經徹底被長孫家三口人俘虜,根本同他不親。

無奈之下,他只得答應了長孫春花,還是把娃娃養在長孫府,對外仍說是長孫家的孫兒,至於自己,只有常去探望,以慰這做舅舅的老懷。

陳葛悶悶道:“我要去看衡兒,且捎我一程。”

春花道:“捎你可以,我要的東西呢?”

陳葛翻了個白眼,從懷裏掏出個錦囊,扔在春花懷裏。

“這東西極難得,我給那老山羊大夫挑了兩日草,他才割愛給我的。”他湊近了些,“那誰,還沒醒麽?”

春花眉間掠過一絲愁煩,點點頭。

陳葛嘆了口氣:

“他也真是可憐,好好一個天潢貴胄,如玉公子,被老鼠精咬得半邊臉都殘了。僥幸活下來,魂魄也歸了位,卻一直昏迷不醒。我聽老山羊大夫說,這種情況,很可能是受了裂魂之術,又遭受了身心雙重的打擊之後,魂魄與肉/體無法彌合。”

春花泛起苦笑:“故此才需要你這補魂丹啊。”

陳葛感慨:“醒過來又如何呢?他也做不回世子了。不僅父母無法相見,連他自己也要遭受牽連問罪。”

春花瞪了他一眼。幸好車中只有他們兩人。

她壓低了聲音:“所有人、包括王爺王妃,都以為他已經死了。若不是要幫他魂魄歸位,我連你也不會告訴。你可記住,千萬要守好這秘密。”

橫豎藺長思的面容已毀,待他醒來,就再也不是什麽吳王世子,而是她春花營造行裏一個普通的學徒,祝十。

陳葛勉為其難地點點頭,俄而,又試探地問:

“你和那位斷妄司的冰塊兒臉……咳咳,我是說天官大人,關系不是很好麽?怎麽不請他行個方便,赦免了世……祝十的罪名?”

春花倏然擡眸看了他一眼,旋即又低下頭,仿佛陷入了沈思。

就在陳葛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,春花出聲了,話語中聽不出悲喜。

“吳王夫婦,確是罪有應得。雖然祝十不知曉他父母的所做所為,但他身為人子,豈能徹底脫罪?若為這事去求談大人,不過是難為他罷了。”

說得倒是有理。陳葛點了點頭。

“何況,這一個月以來,我日日派李奔去館驛打聽消息,得到的回應都是:談大人閉關療傷,不見外客。”

陳葛一楞,敏銳地捕捉到一縷少見的傷懷。

春花輕輕抿起唇:“我都不知道,他是真的重傷未愈,還是……只是不想見我。”

薅光陳葛的狐貍毛,他也不相信有天會在女奸商臉上看到幽怨這兩個字。

“當然是不想再見你了。”陳葛冷冷地說。

春花一呆。

陳葛深吸了一口氣,沖她耳邊大吼:“人家是皇帝身邊的大官兒,改名換姓給你當兩個月賬房先生,是為了查案!你以為真能攀上交情啊?!”

“……”

“還有!你們兄妹倆,能不能別把老子當知心姐姐,動不動就傾吐心聲、分享小秘密啊?!老子可厭煩透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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